巖耳
更新時間:2018-03-19 11:11:43 來源:www.973woool.cn 編輯:碧野 已被瀏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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巖 耳
碧野
巖耳是一種山珍,黑得像墨玉,極富蛋白質。吃了它,能清火、滋陰、潤肺。巖耳產生于湘西武陵山的“峰林”中。
所謂“峰林”,就是拔地而起的矗立的山峰如林。峰林云遮霧繞,巖耳得云霧的濕潤,生長在聳立如柱的山峰層巖的縫隙中。
我去訪問一戶采巖耳的人家。
這是索溪峪生滿翠竹的一座山崗。一條清清的澗水在竹林里的亂石間淙淙地流淌。主人家傍澗流,屋子周圍種著綠油油的三尖杉。
三尖杉是一種名貴的稀有樹種,足見主人的氣度不凡。
山區人民喜歡養狗看家。聽見狗吠,有一個黑漢子走出來。他眼光炯炯,長著濃密如刺的圈圈胡。
他一笑,露出一排閃亮的鋒利牙齒:“貴客,請進!”
他把我讓進茅舍。這是一間堂屋,火塘上吊著一個銅壺,木墻上掛著一支獵槍。更令人注目的是,掛在墻上的粗糙的報夾上,夾著《北京日報》、《羊城晚報》、《科技報》和《旅游報》。一看,就知道這是山區的一家新型的農民家庭。
主人問明了我的來意,于是熱情地給我沏了一碗云霧茶,而且拿出了一小簸籮松子和榛子待客。
為了滿足我的要求,這個精明強悍的黑漢子,一邊撫弄著幾把剛剛磨利的閃光的角鏟,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起他采巖耳的故事。
黑漢子過去是個好獵手,行走如飛,槍法準,百發百中。可是近年來武陵山建立了野生動物保護區,禁止打獵。于是,從春到冬,他就專業月月采巖耳。武陵山峰林三千柱,黑巖、青巖、石灰巖不長巖耳,巖耳專門生長在牛黃巖和白沙巖上。
他管采索溪峪七萬多畝峰林的巖耳。天不亮,他就帶著角鏟、坐圈、長布袋和棕繩上山。他不帶水,不吃中飯。爬山崖采巖耳要專心,不吃不喝。
武陵山區采巖耳一代一代傳下來。過去祖祖輩輩采巖耳,上到山來的第一件事,就是燒紙箔,祈求山神保佑平安。當然那是帶著濃厚的迷信色彩的,但也充分說明采巖耳的艱苦和冒險。
現在,輪到黑漢子這一代,他采巖耳憑的是機智和勇敢,對社會主義事業的信念。
黑漢子上得山來,也不知道是懾于他的威嚴呢,還是因為他的突然出現,峰林變得非常靜寂,烏鴉不喊,鳥雀不叫,野蜂不敢螫.錢串子(蛇)不敢來。
他的手腳像鐵爪鋼鉤,凌空一步步爬上萬丈崖巔。在他的頭頂上,是白云縷縷飄過;在他的腳底下,是煙霧彌漫的深谷。萬丈高處的崖巔生長著千百年的巖松。他“問一問”(搖一搖)古老的巖松,巖松扎根牢固,然后他把棕繩掛到樹兜上,扣好坐圈,腰掛長布袋,手拿角鏟,吊著棕繩,順著巖層斷裂的石縫一圈一圈、一級一級地往下爬,采著生長在巖縫石隙間的巖耳。
峰林上有一種“飛虎”,喜歡在石縫里做窩。這種“飛虎”長有膜翅,能在空中滑翔飛行。它的牙齒鋒利如劍,連虎豹都畏懼它。它怕采巖耳的人掏它的窩,如果發現險情,它立即飛來把棕繩咬斷,采巖耳的人就會跌落萬丈深淵,尸骨難全。因此,黑漢子在動手采巖耳之前,就機警地注意到“飛虎”出沒的巖穴,盡量避開。
黑漢子扎穩坐圈緊住棕繩,手攀腳蹬,一角鏟一角鏟地在巖縫間采著巖耳。有時,可喜采到碗大的一朵;有時,甚至采到蒲扇大的。這種大巖耳,一朵就有二兩重,幾十年才能長成。隨著日照崖壁溫度的增高,他掛在腰問的長布袋越來越鼓脹了。碰到巖耳生長多的峰柱,一天就能采到二三十斤。可是每當中午二時左右,石壁被太陽曬得滾燙,巖耳容易焦脆,就要暫時停采。這時,采巖耳的人只好坐在坐圈上,手握棕繩,忍饑耐渴,懸空吊掛在半壁山峰上。
停歇在半山壁上,昂首仰觀,冉冉飛過的白云閃光耀眼;舉目環望,周圍的峰林郁郁蔥蔥;低頭俯視,深谷的煙霧蒼蒼茫茫。他置身這荒山野嶺中,既聽不見過路的人聲,也看不見遠村的炊煙。
吊掛空中,太陽曬,崖壁烤,饑火中燒,焦渴難忍。這是他采巖耳最難度過的時刻。
周圍山上,在綠樹叢中,有紅鮮鮮的野果,但他不能摘來充饑;山腳下傳來泉流的淙淙,但他不能掬來痛飲。
他時不時舉目望天,心里最想望的是,太陽快快偏西,讓他的長布袋裝滿巖耳下山。
正在他懸掛山崖上沉思默想的時候,忽然耳邊傳來撲楞楞的聲音。他猛抬頭一看,原來是一只“飛虎”撲扇著膜翅在繞著山崖飛翔。它時而飛遠時而飛近,野生動物也有靈性,它在觀察著采巖耳人的動靜。黑漢子非常鎮靜、沉著,不去招惹“飛虎”。如果這時,哪怕是一個輕微的動作惹惱了“飛虎”,只要它飛撲過來,利齒一剪,棕繩一斷,就完了。終于,“飛虎”覺得來人沒有惡意,不會掏它的窩,傷害它的小“飛虎”,這才收斂膜翅,鉆進了巖穴。
可是一劫剛過一劫又來。突然,千山萬嶺轟轟地傳來巨響,像山崩地裂,身邊的峰柱在晃。狂風漫山遍谷奔襲來了!
在狂風的呼嘯中,他就像一片樹葉在崖壁上飄。長長的棕繩緊系著他,大風一來,他的身子就被拋出幾十米遠,然后又猛地甩回來。風在咆哮,山在搖動,耳邊充滿了風聲和吹折樹枝的噼噼啦啦響。如果這時采巖耳的人一失神,就會被山崖撞得粉身碎骨。可是黑漢子矯健勇捷,狂風把他在空中吹得老遠,但每次他都能順著風勢飄回來,斜斜地用手腳撐持崖壁,安然無傷。
山風驟然而來,又驟然而去。風停之后,峰林恢復了肅靜。他望望天空,頭頂上的太陽已經西斜;他聽聽四周,腳底下的流泉淙淙。好像大自然并沒有發生過什么兇險的事。大風之后,整片峰林都變得清爽涼快起來,黑漢子乘著這好天氣加快了采巖耳的動作。
他從峰柱上一圈圈、一級級迅速熟練地采著巖耳下降,等到他兩腳落地的時候,他的長布袋已經鼓鼓的了。這一天,他又獲得巖耳的豐收。
天黑下來了,他踩著星光下山。他盤旋著山徑,回到家來。第一個迎接他歸來的是他的那只大公狗。這畜生一整天沒有看見它的主人了,顯得格外高興,在澗流淙淙的竹林邊活蹦亂跳地糾纏著黑漢子,唔唔地低聲叫喚……
我了解到采巖耳的過程,滿心歡喜。現在,落日從竹林間射進茅屋里來,金碧一片。我看見黑漢子又拿起磨利的角鏟撫弄,就驚嘆道:
“一天采幾十斤巖耳,多么不容易呵!”
他心愛地撫摸著他手里的鋒利角鏟,笑笑地說:
“明天,我又該上山采巖耳去了。”
說著,他很快從廂房里提出一個大口袋來,擺到我的面前。
正在我驚疑的一瞬間,他從大口袋里滿滿捧出一捧墨黑的東西:“看,這就是巖耳!”
我好奇地睜大了眼睛端詳。巖耳,真是黑得像墨玉,背面,呈灰白色,有茸毛。
“巖耳是滋補品,燉了吃起來又柔軟,又膠黏。”黑漢子露出兩排鋒利閃光的牙齒,不無驕傲地笑著說,“它不長蟲子,不生霉,可以當作常備菜,長年吃不膩。”
我在心里贊嘆:這就是黑漢子不畏峰林的艱險,為山外的人采來的山珍。
我抬頭端詳著黑漢子,他眼光炯炯,黑眼珠晶亮,圈圈胡黑毿毿的,長得就像巖耳一樣黑。我心想,湘西武陵山出產巖耳這種山珍,也出生黑漢子這樣好的人。
當我離開竹林茅舍的時候,黑漢子在狗吠聲中送我下山崗。我們繞過三尖杉,穿過竹林,順著在亂石間淙淙流著的澗水,一步一步地下山。
在難行的陡崖下或青苔滑腳的澗流邊,黑漢子總要伸手攙扶我一把。他的粗糙的大手強壯有力,是爬危崖絕壁鍛煉出來的。我的身子依附著它,就覺得有百倍的安全感。他的手傳給我一股熱,傳給我一股力。
我心中升起了敬愛之情。這黑漢子居住深山,卻造福人間。但造福人間又是多么艱難呵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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